在春天里观察两只鸽
不是一棵,也不是两棵,而是一排水杉。在我住的小区的东南,向天空高高地直立着,高过了那些苦楝树、梧桐、刺槐和雪松。
两只鸽,我们权且可以称它们为野鸽吧,在早春里飞来。 我以为我认识它们,我以为它们是去年的那一对。它们 的巢还在,也就是说它们原来的家还在。而且看上去好象经过了去冬的那场大雪,依然完好无损。而且,就一只鸽巢而言,它的高度、支点、造型,都大抵可以称得经典。
两只鸽飞来,先在空中盘查了一会,停留在附近的一棵树上,对去年的那只鸽巢进行了确认。我不知道上帝赋予它们怎样的心灵提醒和暗示,也不知道它们依循了怎样的信息和气息,能够从浩渺的远方,准确地找到这一排杉树,找到它们的巢穴。我猜它们一定是要检查它们一冬没有居住的房子,然后进行外墙的修补,并且把卧室装饰一新。 它们要在那里缠绵相拥,谈论天气和诗歌、生儿育女,当然也要在那里抵御今年的飓风、雷电和大雨。
很快,我发现我错了。那两只鸽并未干这些事情,它们选择了另一棵树,开始建造和修筑一个新的巢。循着那排水杉从左到右看过去,如果说去年的那个巢是在第三棵水杉上,那么,它们选择的就是第五棵。
现在我似乎知道了,这两只鸽不是去年的那两只鸽,而应该是去年那两只鸽的儿女吧。年轻的一代,风华正茂,奋发有为,热爱生活,富于幻想,它们怎肯居住父母的旧巢呢?它们的家族不遗传依赖和懒惰,这是天然的风范;只有人类才会有不肖子孙,好吃懒做,在父辈的财富中坐享其成坐吃山空。鸽类不会。它们担当不起上帝的指责和同类的嘲笑。
当然,建造一个家是复杂的,艰难的。我无法知道那两只鸽整个春天的辛勤和劳苦,我只能通过它们飞翔忙碌的身影对它们进行判断和猜想。就这样,有一天,我像是突然发现,它们的家建好了。一只巨大的鸽巢也像是突然从枝头上长出来,和树完美地融为一体。我能感觉到那只巢的坚固和安稳,也能想像到那卧室的簇新和舒适。
那天,让我觉得仿佛整个春天里我都在向它们仰着脸。年轻人的新巢建在第五棵树上,父母的旧居建在第三棵树上;父母亲不在了,高高树顶的旧居空着,仿佛一个家族的图腾和标志;从我的角度看去,直立的杉树举着那只旧巢,更像是举着一个祖宗的牌位。那么,这两只鸽选择在第五棵杉树建造自己的新家,是想虔诚守着父母的遗址和祖宗的牌位么。那么,与之间隔一棵树的距离,是不是想和旧时的文化传统不离得太远,又不挨得太近。它们在生命的繁衍和承续中,需要有自己年轻独立的思想,需要创造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信心、锐气和生活。
而我须必须自觉离开了,我要做的不是对两只鸽进行观察和猜测,而是能否进行自身的反省,包括我们对待美妙自然和可爱生灵的态度和行为。旧巢和新巢都是建在树的高处,那几乎是树的梢顶了。它们未必不知道这要担当多么大的风险,但它们更知道这世上真正的风险,来自人类。因此它们把巢尽可能建在高处,建在梢顶,那是对人类最明白无误的拒绝、痛斥和对峙。
那个悬在高空的鸽的巢穴,高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之上的鸽的巢穴,不知是鸟类的天性不安,还是人类的巨大耻辱或痛苦。
430090武汉市汉南区纪委监察局袁斌2011年5月4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