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 桃 花 源 记
-----甘洋哥系例短篇小说
陈文斌
题记:晋有陶渊明叙事散文《桃花源记》,继唐有王维七言乐府诗〈〈桃源行〉〉,今余狗尾续貂以短篇小说出之,曰:〈〈新桃花源记〉〉。
口吃的甘洋哥乘着一叶扁舟,沐着绚丽的春光,在湛蓝色的江中从流漂荡,任意东西。远山在荡漾的水波中摆弄着它那峻峭的身姿,不由让人想起当代山水画家白雪石的水墨山水画。
甘洋哥不知在江中飘荡了多长时间,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岛。他便系舟登岸。岛上只有一条极窄的石板小道。道两旁长着一棵棵的桃树。正值春暖花开时节,那一树的桃花或含苞欲放,或吐蕊盛开。含苞的,若犹抱琵琶半遮脸的娇羞少女;吐蕊的,若美艳可掬少妇的一张张笑靥。甘洋哥一边欣赏着怡人的美景,一边小心翼翼地顺着石板小道缓缓前行。越往前行,石板小道越窄,直至只能侧着身子才能继续向前,但再往前走却被一片桃树挡住了去路。甘洋哥不甘心便钻进桃林拨开树丛继续前进。可是无论甘洋哥怎样左拨右突,直拨得筋疲力尽,总是辨不着东西南北,总是在一片又一片的桃林包围之中。这一来甘洋哥有点慌了手脚。他忽然想起金庸笔下桃花岛上的桃花阵,心里暗道:“这回完了,要是进入了黄药师的桃花阵,这辈子可玩不成鸽子了。”但求生的本性促使他没有放弃,他用尽最后一口气拨开一丛桃树,眼前一亮,豁然开朗:一块平坦开阔的田野展现在他的眼前。稻田中刚莳上的秧苗绿油油、齐刷刷地从他的脚下直伸向天边。田中灌满着水,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宛若一面天造地设的大镜子。几只春燕在秧苗的上方穿梭翻腾,不知是正忙着衔泥筑巢,还是向人们传递春的喜讯。甘洋哥抬头仰望空中,啊,那蓝天之下正有一群又一群他十分熟悉又倍加亲切的身影在飞翔。“鸽子,鸽子子。”口吃的甘洋哥惊呼:“真真没想到在这荒荒岛上也有鸽子子。这正应了鸽友常常说的那句话,凡有人住的地地方都有鸽子子。”洋哥的目光随着几只散落下来的鸽子,看到了在田边茂林修竹之中的一家家院落。这些院落有的几家连成一片,有的是单门独户的,相隔不远不近。按现代建筑语言来说叫做“楼距适中”,既不相互干扰,又便于联系。它们之间赖以勾通的田间小道错落有致而构成优雅的几何图案。眼前令人豁然开朗的景致,让甘洋哥先前堕入绝境的心情烟消云散。他哼起学生时代最爱唱的《走在乡间小道上》,伴着泥土的芬芳,踏着轻快的步伐向前。岛上人忽见外来人又惊又喜:一群小孩尾随着甘洋哥又蹦又跳,有的扮着鬼脸伸长舌头,有的搔头抓耳挠腮,有的嘻嘻哈哈笑个不停。当甘洋哥回头要和他们打招呼时,他们却又惊惶地倒退,远远地躲闪开来。在池边洗衣的少妇停下正在搓揉的手,抬起头,送来惊异的眼神;在田间耘草的小伙子,也停下了手中的耘耙,张着大嘴欲说还休;在院落里的老翁老妪有的隔着门缝,有的倚在墙头,有的躲在竹林树丛中,无不直愣愣地瞪着一双双大眼。岛上人从未见过外来人,见到甘洋哥这不速之客无异于地球人忽见着从天而降的外星人。一位像是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,握着甘洋哥的手:“欢迎,欢迎,你是来这岛上的第一位贵客啊!”说着邀请洋哥到他家中做客。鸽友见到鸽友话题离不开鸽子。洋哥问,岛上有多少人养鸽子。中年人说,家家户户都养。洋哥甚感惊异,简直不信,家家户户都养鸽?比起号称赛鸽王国的比利时还要普及,这真是闻所未闻。中年人:“你别不信,等会儿我慢慢和你细细道来,你就会信了。现在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的鸽棚和鸽子。”对于养鸽人来说,到了鸽友家能让他参观他的鸽子,这不能不说是最盛情的款待。来到鸽棚,洋哥又是一番惊异,那被中年人叫着鸽棚的鸽棚,与其说是鸽棚,不如说是猪圈,严格说来连猪圈都不如。鸽棚所用的材料是杉木,但因风吹雨打,杉木已改变了它那原有的金黄色而近于墨色且又腐朽将折。棚内四壁不开窗,光线昏暗,惟有屋顶天窗兼鸽子的出入口可射进几缕阳光。地上堆满鸽粪,看得出来鸽棚的主人平时做卫生只是把鸽粪往墙边一推了之。墙边的鸽粪堆得一层又一层,想必是发霉了又干,干了又发霉,不知经历了多少回的化学反应,使那一层又一层的鸽粪变得像一块又一块坚硬的石头。饮水器是用破罐子,罐内尽是黑垢,且长了青苔。食槽的干净度无须描绘,便可想而知了。甘洋哥心里道:“乡下人养鸽子,养着当菜鸽用,自然也就没有像城里人那么多的讲究罗。”但当中年人随手抓起一只鸽子让他鉴赏时,却叫洋哥大感惊讶,上手的鸽子不仅健壮有力,而且从眼砂、翅膀、龙骨、胸肌以及体型、神态来看,都是不比城里人养的赛鸽逊色,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气质。这不由使洋哥认真打量起棚内近百羽鸽子来。棚内没有特意做成的栖架,鸽子或蹲墙角,或栖于巢箱之上,或勾于墙上可勾之处。这些鸽子见着陌生人,未见四处乱窜,神色不卑不亢。洋哥从那一羽羽鸽子明亮的眼光,油滑的羽毛上判断这些鸽子一个个都像运动员一样的健康。洋哥百思不解:如此连猪圈都不如的鸽棚,如此脏不拉杂的环境,居然能养出如此健壮的鸽子?中年人看到了洋哥脸上的问号,笑呵呵地说:“不急,不急,待会在酒桌上,我们边饮边说。你来的可真巧,今天正好是我们的‘上岛节‘.这可是我们岛上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。”说着带着洋哥走出鸽棚来到餐厅。一桌丰盛的菜肴正在恭候着他们的光临。桌上菜肴除二三道海鲜、青菜外,全是鸽肉。中年人看着一桌菜肴说,乡下人没有什么好招待的,全是一些土特产。这海蟹、海蚌、海螺,是刚从海上打捞上来的,鲜得很啦;这青菜嘛也是自家地里栽的,你们城里人叫做什么绿色产品;这鸽肉,更是我们的家常菜;这酒嘛,也是自酿的桃花酒。洋哥看着桌上十来盘鸽肉菜:煎、烤、蒸、炖、煲各种烹饪法全有。那一盘被中年人叫做“银蚌拥凤”的清蒸鸽肉,看得出做工是十分讲究的。那两只至死还相依相恋并头躺在炖罐内的一对鸽子,从它那嫩而不散的肉质上看,至少是在文火下死恋过一小时。鸽肉边沿围着一圈镶肉带壳的银白色的海蚌。鸽肉上方稀疏飘浮着几缕葱花和胡椒粉的碎末,还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桃花瓣;透过晶莹的汤汁还可看到少许作为垫底的细条的笋干和肉丝。这真是一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啊,城里人几时享用过?中年人端起一杯散发着桃花香味的桃花酒说,听岛上的老人说,不知是哪年哪代,祖上为避战乱,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,随同上岛的还有几对鸽子,羽色黑、白、灰、绛俱有。之后这些鸽子便和岛上先人一样代代繁衍,所以家家都养鸽子。开始大家只是像养鸡养鸭一样养着吃,后来有人出岛入海捕鱼时,便带上它们当作报信的使者给家里人传递平安的信息。有时进陆地办事,也会顺便带上几羽。没想到这些鸽子竟然有不少能飞回来的,于是人们就把这些能飞的鸽子留下做种,不知又经过多少代的培育,便自然形成一系能放路的“桃花系”来。中年人边劝酒边说。洋哥像听神话一样听的入迷。他啜着清醇的桃花酒问道:“你们这些能放路的鸽子最远放过多远?飞得快不快?”中年人说,我们也没有很认真记录过,不过大概还记的,估计在海上能飞四五百公里,在陆上飞七八百也是不成问题的。多快也说不准,只记得不论的酷暑还是严冬,这些鸽子早上放出,大多数傍晚都能飞回。洋哥听后不禁“嘘”了一声:酷热夏天,全国鸽界大多数地区都停赛,只有少数像自己所在的地区有赛事,但600空距当天很少见鸽,能见鸽的也是微乎其微,而岛上人养的土鸽子,居然在七八百空距当天能见鸽。看来这土鸽子来历肯定非同凡响。于是,洋哥刨根问底。中年人笑道说,这可不得而知了。洋哥又问,有没有听说鸽界的大名人中国海上的李梅龄。中年人依然笑笑答说不得而知。洋哥心想,既不知中国的梅龄,更遑论比利时的路易士詹森了。他转换话题问道,我刚才看了你们鸽棚和鸽子,我看你的鸽棚卫生脏不拉杂,但你们的鸽子却会养得那么健壮,这里有什么绝招吗?中年人听后又是呵呵一笑,但却颇为慷慨,听说你们城里人现在把鸽子叫做赛鸽。原本天性自然的鸽子一变成赛鸽,就变成鸽友之间比个高低输赢的工具。这一来,你们城里人就会把养鸽赛鸽看得太重、太神了。看得太重,无形中就在自己的肩上荷上了沉重的包袱,背负着沉重的包袱,做起事来会顺手、会顺心吗?把一件事看的太神了,就会给自己惹来诸多麻烦,就说给鸽子用药嘛,听说你们城里养鸽人个个棚内就像开药铺一样,各色药品俱全,从种鸽配对开始就用药,雏鸽一出壳就塞保健类的药,之后什么驱球虫、毛滴虫的药,还有什么清理呼吸道的药,不仅赛前用,赛后还在用,总之你们城里的赛鸽是在药罐里浸泡长大的,又是在药罐里耗尽它毕生精力。而我们养鸽只是为了玩玩,与世无争,怡然自乐。我们的鸽子是自然放养的,常年在海风之下飞翔锻炼,所以天生就有一种抗病的免疫力。加上我们喂鸽子的饲料大多是粗料。这就像你们城里那些有钱的人一样,天天山珍海味,大鱼大肉,结果这病那病全都来了。乡下人从小就在地上摸爬,田里耕作,虽说吃得只是粗粮杂食,但却少病康健。洋哥听后深有感触:“你说的真真有道理。现在城里人养鸽赛鸽个个都觉得累。其实是怎一个累字了得。起初我们养鸽赛鸽只是图个好玩。可如今真不知是我们玩鸽子,还是鸽子玩我们?”
岛上人好客,纷纷邀请洋哥到他们家做客。终日观赏鸽子,阔聊鸽经,日子一晃眼过了好几天。但心里放不下鸽子的洋哥还是谢绝了岛上人的再三挽留。临别时,中年人对洋哥说,看你对鸽子那么着迷,我们这里的土鸽子你要是看得上眼的话,你就随便挑几只到城里玩玩。口吃的洋哥一听这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连着问了几声:“此话当真真?”中年人还是笑笑着说:“那有那么多真不真的。我们乡下人不会像你们城里人那样把鸽子看得那么重的。再说你是来岛上的第一位贵客,这本身就是一大缘分嘛。不过你回城里后不要太声张,也不要和人家说起岛上的事。切记,切记。”于是洋哥挑了一对全身黑色砂眼鸽(外观像凡王路易90号),欢天喜地顺着来路而归。走出桃花阵时,他小心地用石头在树上划下记号。
几天后,洋哥像五百年前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,向当地旅游局呈上一份报告,细述岛上所见所闻,尤其对岛上家家户户都养着和平天使大加渲染,论证这是举世无双的一大景观,建议有关旅游部门重点加以开发,以活跃本地的旅游业云云。旅游局对洋哥的报告倍加重视,很快就给予批复,并派专人随洋哥上岛作进一步的考察。但当洋哥带着旅游局的工作人员进入桃花阵时,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先前归来时特意在树上划下的记号。以后又去了几趟还是一样找不着进岛的路。有一回还被困在桃花阵中两天,差点摸不着回家的路。此后便无人问津。
如今,洋哥看着那一对从岛上带回的实实在在的全身黑色砂眼鸽,心里一片迷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