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郊外，有鸟鸣谷之公棚，设施精良，管理有序，经年举赛。纳业内强豪名流，棚中飞奴三千，参赛羽皆为名门将后。棚内一羽白雌鸽，血眼，耳后一点朱砂红斑，通体莹白，慧黠灵动，神采不凡，常离群索居，或长空悲咕，或暗中独舞。逢集群出训，多迟归一、二时辰，是夜悲怆低鸣，状凄凉，闻者辛酸。同类狐疑，不可近焉。
赛前某日，主人探视，白鸽似有灵犀，久久回望不绝，“咕咕”戚戚有声。至夜，犹悲啼不止，群鸽责之。
一青花雄平素亲近不得，然爱护有加，问其故。白鸽对曰：
“吾修行千年转世，前生乃九羽岩鸽，常于西山王母并诸神前拾珠献舞。一日闲游凡间，贪恋忘返，为恶隼袭伤。幸得一痴男相救，故结前世情缘。书生寒窗苦读，吾化身女形相伴月余为报。日日备三餐研墨香于书斋，浆衣衫颂诗文于草堂，迎晨曦而歌，沐月光起舞。惜好景不长，因王母强令召回，奈何情断，痴男悲痛伤逝，已千年矣。吾痴心犹在，不见痴男，是悲也。苦求老祖体恤吾情，老祖责曰：‘缘修三世方能同船渡，情定三生乃得携白头。尔等殊途陌路，因缘已尽，情难续也。’
“吾再求老祖。老祖沉凝，曰：‘怜，遂尔一愿。然痴男已饮孟婆汤，忘却前世，前情尽弃，转投今生少壮有为，妻儿俱美，尔又奈何？’
“吾泣曰：‘但求一聚，了却心愿，再无别他。’
“老祖又曰：‘此番转世，当为凡间肉身，命数有期，无可复，可悔？’
“吾誓曰：‘不悔！’
“适时痴男乃当今成功人士，正值盛年，意气风发，事业有成之余，似有前世遗蛊，视鸽如痴，爱若性命，再无二嗜。老祖将吾投生其棚内当年乳鸽，以鸽缘再会痴男，然只可独旁观望，无以相认。
“吾托生鸽父母均为名血，然老祖阴差阳错，此番投胎竟两灰出全白，痴男视为祥照。自吾出世，呵护备至，寄予厚望，日日入棚观视，吾当欣喜不已。自羽生出，未至翔空，常逐于痴男足下，旋舞为君悦。痴男甚奇，喜之，凝目对望似曾相识，却终难忆起。虽此，吾已知足矣。
“然好景不长，仅一月龄，痴男认定吾天赋异禀，竟送赛公棚，再别。别时谓吾曰：‘静候尔凯旋归之。若入决赛，当现场观之。毋论迟速，赛后必随某归家。’
“吾居此异棚，心中戚戚，逢训徘徊在外，虽知返途之路，但恐辜负痴男之愿，犹不得为。今日难能相见，悲喜两重，恐日后赛程残酷，折戟沙场，再会难期也。吾念及悲情何堪，因而啼哭。”
青花雄听语，唏嘘动之，惟慰曰：“有此苦情，不妨壮志相报，勤练苦功，他日归返为其夺冠，金榜题名，必将尔拍归，如何？”
白鸽闻此言，转念为喜。日后一反常态，每训必奋力当先，家飞不怠。
赛期至。是年气候失常，北国暴雪早至，寒冷异常，赛情险巨。白鸽终不负厚望，两关优异，均在首批归巢之列，颇有鸽王之势。痴男雀跃。
临决赛，天有不测，暴雪再降，大雾频袭，数度延期，终至。痴男现场等归。
是日，千里之外，天寒地冻，放翔之地微有薄雾。待云开日出，枪响门开，众飞奴冲笼掠上晴空。白鸽一马当先，插向蓝天，如弩射之箭，似惊鸿流星，霎间已将众羽抛却身后。然天象风云变幻，归途中遇雾漫雪雨，遭狂风肆行，白鸽羽翼尽湿，仍不弃顶风而行。再遇多处天网高架，均机智避行。几番化险为夷，是为遥遥领先。
至午时，风声呖呖，云雾黯淡，大地苍莽，天降恶隼戾鸣疾下，欲擒而食之。
白鸽见而大惊，暗呼：“不好，吾命复休矣！”乃识得其为前世孽仇，千年魔障也。遂陡转身形旋而避之，魔障紧追其后，频以利爪袭之。白鸽上下翻飞与之奋搏。须臾，左冲右突几番回合终得避脱，然胸前重创，流血不止。白鸽渐感不支，转念思及千年等待，万年孤独，只为今世一聚，继而信念不失，挺力顽行。
午后申时，终苦归，白鸽力溃矣。遥见棚前人头攒动，望鸽归，攘臂雀呼。急寻痴男，见其立于一处高地翘首而望，抬手捂于胸前，是为伤时感应。
白鸽于痴男顶掠过，而后跌落至棚顶，众人惊呼：“冠，白鸽也！”
是时，白鸽挣扎而起，蓦然回望，其胸黯赭，血痂粘羽，凝望痴男，眼中决意。突跃起，振羽一舞，羽袂飘飘，舞姿绝美，众人惊呼，蔚为奇观。待入棚，凄然倒地，公棚救之。是时，绩显于屏。霎间，另有字幕瞬时闪过，曰：
芊芊雌鸽，献舞天庭。
落伤凡间，痴男相救。
缘来相契，情定三生。
骤然离别，殊途陌路。
今世一聚，再续鸽缘。
征战沙场，以命相报。
羽袂飘飘，只为君舞。
今与君诀，此生无憾。
其时，有歌入痴男耳，呆立之，胸剧痛，似有万剑穿心之感。
至暮，当日仅归巢十数羽，白鸽为冠，亦为鸽王。拍卖日，然重伤不治，终逝痴男怀，化作清风散去。痴男大异之，似有所顿悟，虽冠，痛悔送赛。
伤鸽夺冠，是为佳话，久颂。有道是：众里寻鸽千百度，那羽却在灯火阑珊处；纵是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鸽归来；前世今生殊陌路，化羽夺冠倾绝唱。
作者后记：本文受东海居士《白狐》一文启意，遂作鸽语聊斋，乃记。
2010年元月3日凌晨结文。
